儒济书斋的香蕉熟了。这株香蕉种在后巷不到半米宽的花斗里面,无论底下的土壤,还是头顶的阳光,都十分有限,原本只是为了配合屋顶的喷淋制造“雨打芭蕉”的景观,不料方寸之间,它竟成长得如此茁壮。年初我见到时,树苗还不到一人高,之后目睹它慢慢高过墙头,结出蕉蕾,长出香蕉个来,又等了四个月,方才成熟。一串九梳,割下来一称,足足有65斤重。
帮忙收割的师傅把香蕉一梳梳放进桶里,点了一根香,盖上盖子,吩咐烟熏24小时,据说会逐日变*,大约5天之后便能食用。这其实是淀粉转化成糖的熟成过程。蕉农熏完之后就可以拿去卖了,至于买的人什么时候吃,自己拿捏便是。不够软烂的香蕉如果急着性子吃,会涩得张不开嘴。有趣的是,潮汕地区卖香蕉有时候还会在蕉皮上抹一道红漆,买去拜老爷显得喜庆。
作为热带水果,香蕉在潮汕并不陌生,潮州的溪口、江东等地都是知名的香蕉产地。常见的香蕉有三个品种。均匀弯曲成半圆形的条形香蕉,潮汕人称为“弓蕉”;另一种更为宽厚且有明显棱角的称为“肉蕉”(“肉”读);还有一种短小薄皮圆滚滚的,叫做“米蕉”。弓蕉最甜,果香味最浓;肉蕉个大肉多,广州人称为“大蕉”,可惜味道略带酸味;米蕉清甜且粉糯,广州人称它“粉蕉”。
旧时乡间的池墘溪畔、门脚厝后,时常可见弓蕉树。《全本潮汕方言歌谣评注》就录有一首解放前的歌谣《门脚一丛蕉》:“门脚一丛蕉,家家斩柴到山腰;借问斩柴做乜事?斩分大*做火烧。”
靠近海边的外畔也有成片的弓蕉园错落在稻田里,到丰收季节,便是金*与墨绿相映衬。想起年少时,曾经有过偷香蕉的往事。稻谷收割时,刚好香蕉也快成熟,伺无人看管,一位长辈便提起镰刀,在邻近的弓蕉园里割一串下来,埋藏在稻草里面。十来天后我去烧草,大部分已经烂熟了,剩两三个刚好能吃,虽然不是自己偷来的,我却是唯一尝到香蕉的人。而今想起,总觉得当时暴殄天物,也不知偷的是谁家的弓蕉园,道歉也无从道歉,唯余一笑。
香蕉叶又长又宽,有一层外膜,不透水,可摘以遮雨。时节做粿,则可用来垫粿,防止粘连。鼠曲粿粘性高,要一个个顺着边缘把香蕉叶剪出轮廓来,吃的时候再撕掉。在客家地区吃到的艾粄和在海南岛吃到的艾糍,也是粘连着香蕉叶的。
香蕉个子长分明后,要及时把余下的“弓蕉蕾”割下来,以保证挂在树上的果实有充足的养分。弓蕉蕾可以煎蛋,也可用来煮鸡肉粥,我先前在增城和*埔吃过,并没有特别的印象。
每棵香蕉只开一次花,结一次果,因而收割之后“弓蕉柄”(潮语“柄”读,这里指植株躯干)也就没用了,为了不影响新苗成长,蕉农通常会砍掉处理。小时候村里有一口大池塘,塘水被四围树木映照成墨绿色,到夏天会吸引许多乡人前来游泳。不知谁家把砍下来的弓蕉柄丢在池塘里,漂在水面上,小伙伴喜欢比赛谁先泅到弓蕉柄,游累了就扶着弓蕉柄歇息。弓蕉柄最中间的芯,有些地方也会炒来吃。潮汕饥荒年代就有人吃这个充饥。有一首叫《弓蕉头》的歌谣这样唱:“弓蕉头,泥流流,涩沥涩沥难落喉;奴哙刻苦食,母囝头食又头哭。”
尽管高大如树,香蕉却是禾本植物,怕风,偏偏又长在多台风的热带地区。一旦遭遇台风,非但树上的香蕉会掉落,整棵香蕉树都会连根拔起。掉落的香蕉弃之可惜,纪录片《寻味东莞》中,麻涌蕉农将未成熟的香蕉做成各种菜肴,让我想起了潮州菜里的“来不及”。传说有户人家请客吃饭,吃到一半发现菜不够,再出去买又来不及,机智的家厨从院子里的香蕉树上割下将熟的香蕉,去皮后裹浆油炸上桌,谁知客人品尝后大加赞赏,这道菜就被命名为“来不及”了。现今一些潮州菜谱写作“夹心香蕉”,做法是把香蕉压扁后切四段,夹上切丝的瓜册糖和柑饼,然后裹鸡蛋面浆油炸而成。
不过,在潮汕香蕉更多的还是直接生吃。它容易被消化,又不费牙,是当之无愧的“老人水果”。小时候每至老辈人家中,墙上几乎都会挂着一梳香蕉,有时候也会打赏我一个,只是老人家爱吃的肉蕉我并不喜欢。
我自小住外公家,香蕉是没少吃。有一回闹肚子,外公便拿正露丸给我吃。这丸子一股浓烈的消*水味,我如何肯吃?结果尝试了含在粥里吃、就糖水喝等多种办法,均不奏效。后来外公竟想了个法子,在香蕉中间挖了个小洞,把正露丸摁进去让我吃,结果香蕉是吃完了,丸子还是给吐出来。
民间认为香蕉有润脾通便之功效,不知真假。不过香蕉形状特殊,常被用作不好的比喻却是真的。粤语用“食蕉”骂人,潮汕也有类似的比喻,方言谜语“风来、雨来,弓蕉交落三四个”(“交落”读,掉落之意),谜底就是人体三种排泄方式。
以前在老家,除了干香蕉片,似乎并无太多吃法。至于草粿、清心丸里面的“香蕉油”,是调出来的香精,可能跟香蕉没多大关系了。越来越多的西式做法登上年轻人的餐桌,沙拉、甜汤、冷饮都能见到香蕉的身影,港式的香蕉薄饼我就很喜欢,东莞的香蕉紫菜甜汤我也很想尝尝。
书斋的香蕉树砍掉之后,后巷一下子敞亮了许多,却变得空空落落。好在新长出的香蕉苗,也有一人高了,望着它嫩绿的新叶,心想来年又有香蕉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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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斯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