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岁以前,懵懂的我一直觉得我家的顶梁柱是母亲和奶奶。母亲早出晚归,和男人一样干着粗重的农活,为一家人的口粮早出晚归,辛勤劳作;奶奶照顾着我和弟弟以及家里的一切。而印象中的父亲更像是家里走动得不勤的“亲戚”——一年也就那么几回匆匆地来,又匆匆地回单位。算下来,每年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过十来天。
那时,我们一家有五口人:奶奶、父亲、母亲、弟弟和我。父亲是湖北省襄阳市南漳县公安局刑侦股的侦察员,在县城工作,我们其余四口人则生活在西南山区的农村。
那些年,我和弟弟都很盼望过年,除了好玩的鞭炮和好吃的糖果,那更是一年中父亲能陪伴我们最长的一段时光。虽然只有五、六天,但我们已经觉得很难得了。然而,即便是这样再普通不过的五、六天也时常没有“保障”,好些时候都因为工作的原因,父亲不得不匆匆地赶往工作现场。
那时的父亲一直很清瘦,一种病态的瘦。我甚至担心,那单薄的身体能否承受那些没日没夜的工作节奏。但我和弟弟从来没听到过父亲的一句怨言。似乎对于父亲来说,那种忙碌的工作节奏理所当然,没什么可抱怨的。
▲年轻时的父母
年,南漳县公安局解决了父亲的“半边户”问题,我们一家终于在县城团聚。对父亲的了解也渐渐多了起来,最初的了解是从一部装在我家窗台上的座机电话开始的。
那是一部调警电话,哪里有工作需要,接警员就会通过这部电话第一时间通知父亲。
从孤陋寡闻的农村来到县城的我,对那部电话充满了好奇。在那个时候,电话算是高科技产品。刚开始那段时间,它对我的吸引力不亚于现在的手机。每次听到电话铃响起,我都会跑到电话机旁,眼巴巴地看着父亲急切地接电话的样子,好生羡慕。
但是慢慢地,我对这部电话的态度发生了改变,以前感觉很清脆的铃声渐渐地让我紧张和不安,甚至有些排斥。因为不论是深更半夜、还是大雪纷飞,父亲只要一接完警情电话都会毫不犹豫地召集同事们火急火燎地奔赴案发现场,有时,一去就是个把月不回家。
而父亲每次回来,都是风尘仆仆、满脸憔悴,看着让人心酸不已。那时交通不便,为了出现场、寻找破案线索,大多数时候全靠两条腿爬山涉水,走家串户调查走访,连续步行百里是家常便饭,吃不上饭更是司空见惯。我终于明白,青壮年时期的父亲为什么会是那种病态的瘦,年纪轻轻的,却落下了胃病和心脏病。然而,从父亲脸上却始终看不到一丝抱怨,更多地是工作顺利完结后他发自内心的喜悦和成就感。
▲近40岁的父亲
那部曾经让我好奇兴奋,最终却让我紧张不安,甚至排斥的座机电话一直伴随了我们很多年,我也渐渐习惯了父亲接到电话后风里来雨里去的生活。后来我也终于明白,这就是父亲的“使命”所在。
父亲在刑侦岗位上一干就是40多年,中间有几次可以调离和升迁的机会,都被父亲放弃了。父亲说,自从他靠自己的努力侦破了第一起案件,原本无助的失主感激涕零时,他就找到了人生的方向。从警几十年,父亲当过最大的“官”就是刑侦科副科长,干了四年后,还是他主动辞去了副科长职务,全心投入刑事案件的侦破。40多年里,父亲凭借智慧和对刑侦工作的热爱与执着,在侦查破案上深耕细作,亲自勘察各类案件现场多起,成功侦破各类案件多起,成了那个年代全市响当当的刑侦专家,斩获的省、市、县级荣誉不计其数。
▲46岁的父亲
岁月如梭,韶光易逝,再阳光的小伙也经不起岁月的磨砺。在刑侦岗位上打拼了几十年的父亲,到了退休要和刑侦工作说再见的时候。在我看来,父亲终于可以放下忙碌的工作,好好享受老年生活了。
但事实证明我错了。对电脑一窍不通的父亲,退休后竟然开始鼓弄起电脑学习打字了。父亲说,他虽然成功侦破了几百起案件,但很多案件在侦破中走过弯路,有太多的经验教训需要总结。他要通过一起起真实的案例,把它们都记录下来,给后辈们一些建议和参考,也算是给热爱的刑侦工作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父亲70岁那年,21万字的回忆录《被诱惑的刑警》终于被父亲用电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来了,父亲用最真实的笔触,纪实性地记录了他四十多年刑警生涯所参与侦破的一百多起有代表性的案例,真实再现了案件侦破中的跌宕起伏和酸甜苦辣,让人仿佛又回到那个峥嵘岁月。
▲父亲撰写的回忆录
从父亲的书稿中,我也终于解开了多年的疑惑:为什么父亲在那么恶劣、清苦的工作环境中能始终不计名利,无怨无悔,数十年如一日扎根于刑警事业?原来是刑警这个职业“诱惑”了父亲,原来让人不快乐的不是工作的本身,而是对待工作的态度。当你热爱着你的事业,把事业变成自己爱好的一部分时,艰辛之后的每一个收获都会让人感到涅槃重生般的快乐。
▲3年前的父亲,已经看不到年轻时消瘦的影子
在书稿出版的那天,父亲如释重负。和几十年前放弃升迁机会一样,他将凝聚了自己40多年心血的无价书稿无偿捐赠给了单位,不图任何回报。很多人对父亲的价值观难以理解,明明有很多可以升迁和捞金的机会,为啥他都不留恋?
但父亲分明是快乐的,他很满足于他的生活状态。父亲说,人生的幸福和快乐不光是看一个人当了多大的官,挣了多少钱。对他来说,人生最大的快乐是能找到一份自己挚爱的事业,并通过自己的奋斗和打拼,竭尽所能将事业做到极致,实现自身价值的升华。过程可能痛苦,但每次挑战成功的快感却无与伦比,那是超脱于金钱和名利之外的极乐享受。
长大后的我也成了一名人民警察。也许是性格遗传,也许是父亲多年来耳濡目染的长期熏陶,父亲对事业孜孜追求,对名利无欲无求的工作观、生活观完美地传承给了我。虽然我没能像父亲那样成为一名为受害人申冤昭雪的刑警,但我幸运地在新时代的公安信息化事业中找到属于我的一片新天地,并像父亲那样无欲无求的沉溺于我的事业。踏着他的足迹,现在,我又慢慢地变成了过去的父亲……
作者简介
谷军,男,51岁,现任湖北省襄阳市南漳县公安局指挥中心教导员。4次获得全国公安基层技术革新和改革创新大赛二等奖、铜奖、优秀奖,6次获得全省公安基层技术革新和改革创新大赛二等奖、三等奖、优秀奖。因成绩突出,先后6次荣立个人三等功,获评“全国优秀人民警察”称号。
他的父亲谷家兴,中共党员,现年75岁,南漳县公安局退休民警,在职期间多次荣立个人二等功、三等功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