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迹与伪作,一直是中国书画艺术中讨论最多的内容之一。它几乎成为决定作品价值的唯一标准——无论作品本身如何,真迹的意义都是不可取代的。
因循这样的观点,书画鉴定从古代便已成为一门学问,人们前赴后继地研究与探讨,可能因为一枚印章、一处落款、一笔补笔,有人便倾家荡产、耗费一生的时光。
不可否认,这是古代书画的魅力之一——在画面的艺术水准之外,仍有无数的问题可以发掘,它的流传、它在文本中的著录、它所画的内容是否符合它的时代?甚至作者的人生际遇、墨水与纸张的产地。。。这些都作为一幅画真伪的线索和证据。
本期发现+,就让齐白石老人的再传弟子、时任上海齐白石书画院院长-汤发周先生为您打开「中华书画宝库」,带你一探其中的名作与仿作吧~
第一类
「一眼看穿的仿本」
先看两幅画——
范宽《溪山行旅图》
佚名《溪山行旅图》
这两幅画中,前者是大名鼎鼎的范宽巨制、台北故宫镇馆之宝,由于太过有名,历代流传有众多仿作。
与真迹相比,这幅出自元代或者明代画家之手的仿作不算高明,不仅远景与近景比例不一,最重要的主山造型也完全走样,推测是作者只匆匆看过原作,凭借记忆或者草图画下。至于笔墨细节,则未能体现出原作浓厚的北宋特征,属于“一眼看穿”的类型。
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藏《雨余烟树图》
佛利尔艺术博物馆藏《雨余烟树图》
虽然传为夏圭所作的《雨余烟树图》不那么有名,但由于仿作画得太差,即便你没有看过原作,应该也能轻松区分这两幅画的真伪。
稍加比较,前者波士顿藏本的构图稳定而自然,密林与远山的反差带来疏密变化,营造出广阔的空间,同时墨色如水洗一般澄澈,勾勒与皴擦的水准也非常之高;
反观佛利尔的藏本——老佛利尔先生一定是被中国的古董商人忽悠了。
第二类
「认真的仿本」
提高一些辨识难度的,是“认真的仿本”。这类仿本主要出自明清职业画家之手,应运明代复古主义的风潮而生,目的重在冒充宋代名迹,卖给同样应运明代资本主义萌芽而生的富商们。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马远《华灯侍宴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收藏的两幅《华灯侍宴图》,主要差别在于构图与氛围。
在前一幅真迹之中,景物全被积压在画面的下方,观者的视野随之更加开阔。
无论是前景梅树到楼阁的距离,还是中景楼阁到远山的距离都被巧妙展开,使人不得不被屋宇后深幽的密林吸引——它的气氛是寂寞而神秘的——
后一幅中,画面的空间向上而非向深处延伸,观者难以聚焦在深邃处,转而向高远观望,它幽静的氛围因此不够浓烈,视野也不够开阔——
明代职业画家在不断重复南宋图式的过程中,大多具有一些临摹产生的惯性,过分强调南宋的特色,如今看来似乎是画蛇添足。仿作中在画面上方左侧添加的远景楼阁即是如此,虽然这部分看上去“很南宋”,却无法与近景融合,造成割裂的错觉。
(上)天津博物馆藏李唐《濠梁秋水图》
(下)佛利尔艺术博物馆藏《濠濮图》
从这里开始,如果不看画的细节,仿本已然逼近了原作的效果。佛利尔收藏的《濠濮图》是明人对李唐《濠梁秋水图》的摹仿,几乎准确地再现了原作的构图、造型与气氛。
然而,一旦比较细节处——例如水流与人物,笔墨的水准显露出差距。佛利尔的藏本线条软弱了许多,水流亦不够流畅,树叶显得松散;天津博物馆的真本则紧凑、劲健、流畅。
这是由于,即是是技法水平很高的画家,在临摹一幅画作的时候,也会因为对象的影响不能完全自主地运笔,需要时刻考虑自己是否没有偏离原作。这种亦步亦趋首先会使线条缺乏自信,也成为仿作最难完善的破绽。
(左)鲁宗贵《春韶鸣喜图》
(右)佚名《岁朝图》
在新年特辑中出现过的《春韶鸣喜图》与《岁朝图》同样显露出这种破绽。《岁朝图》作为《春韶鸣喜图》的仿本,在画面细笔勾勒赋彩的花卉、禽鸟部分,凭借模仿者高超的技法几乎难以看出破绽,梅枝上的麻雀甚至超越了原作——
但在画面中以水墨粗笔完成的部分,《岁朝图》的用笔明显变得犹豫而拖沓——注意麻雀脚下的梅枝。这也是为何工笔的仿作容易以假乱真,而水墨的仿作则比较容易辨认。
(上)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藏《溪山无尽图》
(下)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溪山无尽图》
《溪山无尽图》是一幅非常稀有的金朝山水。它继承了许多北宋山水手卷的特征,比如全景而非截取式的视角、画面中保留的主山等等;同时它又具有南宋山水手卷的雏形,用笔更加简略,笔墨的趣味也更浓。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收藏的清代仿本则使人认识到“刻板”的害处。在仿本中,山峦似乎都从一个模子套出——勾勒、晕染、规规矩矩地点上苔点;远山全用南宋的方法——可能是模仿者将它当作南宋画;点景与人物同样一丝不苟,缺少原作中松动线条带来的生动感。
第三类
「移花接木的仿本」
在古代冒充宋元名迹是一件有风险的事情,毕竟你不知道你的买家是否正好见过你临摹的原迹。所以有时候不得不做一些巧妙的改变,移花接木,创造出“新的古迹”。
——其中最简单的办法是改换作品的尺幅,比如这两幅归入范宽名下的《雪山图》扇面。左边的团扇可能是南宋对范宽风格的效仿之作,右边则是依照左边,改成蕉叶形的扇面。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渔乐图》
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渔乐图》
台北故宫收藏的荆浩《渔乐图》,虽然不是荆浩真迹,大抵可以看做一幅尚佳的仿作;而大都会博物馆收藏的《渔乐图》,则是将立轴改为横卷的“仿照仿作的仿作”——两幅画的内容与构图是一致的,后者只是压扁了。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烟霭秋涉图》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烟霭秋涉图》
这两幅传为南唐赵幹所作的《烟霭秋涉图》大约是源于同一幅原作的仿本。从构图可以看出,画面的核心是船头状扬起的溪岸与水中正在涉溪的人们。
虽然它们在内容少有着或多或少的区别,但我们至少可以推测,很可能有一幅真正的赵幹《烟霭秋涉图》真迹未能流传或未被发现,这两件作品都是对它的摹仿。
移花接木的真正高手当属张大千。作为饱览天下真本,收藏名迹无数的大风堂主人,张大千最好以此为乐。他不仅伪造画面,更善于伪造作品的身份。
例如波士顿艺术博物馆收藏的关仝《山阴踏歌图》事实上是他临摹的巨然《湖山春晓图》——
(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藏《湖山春晓图》
(右)波士顿艺术博物馆藏《山阴踏歌图》
而伦敦大英博物馆收藏的巨然《茂林叠嶂图》,是张大千临摹自上海博物馆收藏的《万壑松风图》——
(左)上海博物馆藏《万壑松风图》
(右)大英博物馆藏《茂林叠嶂图》
以误购伪作闻名的佛利尔也藏有张大千的巨制——董源《晴岚飞瀑图》摹自台北故宫巨然《秋山问道图》,也是一幅如假包换的仿作——
(左)台北故宫博物院藏《秋山问道图》
(右)佛利尔艺术博物馆藏《晴岚飞瀑图》
第四类
「以假乱真的仿本」
看到这里,你可能认为张大千的作伪水平已经很高,毕竟欧洲与美国的博物馆或多或少都藏有他的仿作。然而还有一些仿作,能够做到从整体到细节都完整复制原作的面目,堪称“以假乱真”。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三幅《花溪渔隐图》收录于:唐宋元明清名画大观
¥唐宋元明清名画大观京东好评率%无理由退换京东配送¥.1购买《唐宋元明清名画大观》中记载了王蒙的三幅《花溪渔隐图》即是这一类中佼佼者。如果是不熟悉这三幅画的人,一定会困惑于它们居然如此的相似,三幅画的构图、尺幅、落款、题跋几乎一模一样,被台北编为“甲”“乙”“丙”三本。
而它们之间的区别,在于甲本有乾隆的御题,王蒙的自题诗中少一个“衍”字——
甲本《花溪渔隐图》
乙本有项子京与梁清标的收藏印——
乙本《花溪渔隐图》
丙本则有王蒙的钤印,同时有项子京的收藏印——
丙本《花溪渔隐图》
这三幅画作历来众说纷纭,年以前,甲本被认为是真迹,更受到乾隆皇帝的钦定——当然,他的鉴赏能力不足为道。而年之后,随着台北故宫李霖灿先生与王季迁先生的合作研究,乙本被扶正,因为它的笔墨细节最精,成为《花溪渔隐图》的真本。
佛利尔艺术博物馆藏《岳阳楼图》
故宫博物院藏《岳阳楼图》
同样使人难以分辨的,还有两幅元代夏永所作《岳阳楼图》。作为郭忠恕之后界画领域成就最高的画家之一,夏永以精微至极的笔墨著称。
(上)佛利尔藏《岳阳楼图》局部
(下)故宫藏《岳阳楼图》局部
在这两幅不足二尺的小画之中,都展现出了精湛的界画技艺,屋缘瓦片的线条甚至比绢丝还要细微,画上的蝇头小楷每个字更只有1毫米宽。
除了形制的不同,鉴别它们的唯一依据是:故宫藏本题写的《岳阳楼记》(下)后落有“至正七年四月二十二日钱唐夏明远画并书”而佛利尔藏本(上)没有。正是这细微处的差别使人们认定故宫为真本。
第五类
「乾隆的仿本」
灵魂仿本,这类画作不多,且看且珍惜——
赵孟《二羊图》
爱新觉罗·弘历《三羊图》
凑足三羊才能开泰,乾隆爷加了一只密集恐惧症羊
最后,留下三对难辨真假的仿本考考你~
试着用一用「中华珍宝馆」,
你是不是也已经离成为鉴定家不远了?
佛利尔藏《寒林平野图》
台北故宫藏《寒林平野图》
台北故宫藏《文会图》
台北故宫藏《文会图》
(本文图片素材源于齐白石传人书画网)
(图文/少白公子)
注:以上图文节选自讲座《少白公子趣说中国画事》主讲人:汤发周
辛丑年发布于华东齐白石文化艺术交流中心(上海分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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